《四世同堂》是一部表现抗战时期北平沦陷区普通民众生活百态的长篇小说。该书以北平小羊圈胡同为背景,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胡同内的祁家为主,钱家、冠家,以及其他居民为辅,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反抗与顺从的选择、国家与个人的选择等种种艰难的选择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
四世同堂(全二册) 读书笔记一、浪花
我学过、读过的中国近现代史,中学课本也好,黄仁宇、唐德刚、马勇的著作也好,都是宏观叙事,站在国家和民族的角度去叙述和思考。从这些书本里,我看到近二百年的中国,粗略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风雨飘摇、丧权辱国、病急乱投医但难逃一死的晚清,在一系列内战外战中生灵涂炭、在侵略者的铁蹄下艰难抗争、在无穷无尽的失败中夹杂着灯火般微弱的光荣和希望,最终熬到黎明降临的民国,以及风卷残云般的红色胜利、人民从贱民翻身而成为平民、国家和民族迎来复兴希望的新时代。
但这些印象都太过笼统,其中作为史实的材料,多由伟人政要、一方诸侯提供,平民的声音是微弱的,也因此这段历史缺失了细节和局部。在我们国家二百年波澜壮阔的潮流里,是家庭和人组成了其中具体的浪花。想要看清楚这段历史,要看江流,也要看浪花。
浪花不在史书里,在文学作品里。
如果只看一座城和身居其中的二百年国民记忆,就我目前积累的阅读量,北平(北京)最为合适。北京王朝的背影在《茶馆》里,在《大宅门》里;北平的市井生活、民俗风情在《侠隐》里,在《雅舍谈吃》里;北京的新时代,在《穆斯林的葬礼》里,在《钟鼓楼》里。
而这座古都里的人民,经历的最可怕的苦难,最难熬的长夜,最绝望的抗争,在《四世同堂》里。
《四世同堂》用微观视角,以小羊圈胡同里几家人家在整个抗战过程中的经历,呈现了不同层面的各色人物的命运,是一部关于我们国家、民族、家庭、个人的史诗。见微知著,它补上了这段历史的细节,残酷又动人。
二、时空
《侠隐》和《四世同堂》是可以参照着阅读的。《侠隐》貌似武侠小说,实际上展现的是北平在1937年前太平年月里的民俗风情。它完整了《四世同堂》里没有能够详述的北平之美。
而《四世同堂》,一上来就从1937年写起,到1945年结束,中间关于抗战各个重要节点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它展现的是北平之美是如何被践踏和粉碎的,是身居其中的人民是如何被蹂躏和奴役的,是至暗时刻如何一步一步迎来曙光直至光明来临的。而在此期间,老舍先生用一个一个人物的生死起落,揭示了我们国民性的各个构成部分。
说到批判国民性,自然会想起鲁迅先生。他拿着手术刀,冰冷直接,毫不妥协也绝不原谅地把统治阶层的腐败、虚伪、冷酷、残忍以及被统治者的冷漠、愚昧、麻木不仁一一解剖。老舍先生关注的是我们文化基因里的奴性、软弱,精神世界里的糊涂蒙昧。但他要温和一些,一面痛恨一面宽恕。
三、家庭
《四世同堂》的故事并不复杂,围绕小羊圈胡同里祁家、冠家、钱家三个家庭展开。这三个家庭,是抗战期间北平沦陷区的典型代表。
祁家代表着北平多数家庭,薄有家产,温饱以上。他们是传统家庭道德的坚守者,追求的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妻随,人旺家兴,这就是祁老人心中反复提及的“四世同堂”的理想。这个理想的核心是只扫自家门前雪,莫谈国事也别管他人。这个理想凝聚着这个家庭,也束缚着这个家庭。而且从一开始就有着分裂的暗流:二孙子瑞丰对此不屑一顾,寄生在大树下没皮没脸地混日子;三孙子瑞全迫不及待地逃了出去,报效国家。苦苦维持的,只有长孙瑞宣。他不屑二弟,敬慕三弟,但只能委屈自己勉力支撑着这个大家庭。祁家的暗流孕育着小羊圈胡同各个院子里最多的思潮,最复杂的人心,和最丰富的人物。
钱家是旧式文人,起初穷则独善其身,安贫乐道。他们是“大隐隐于市”的,不大关心外部世界,也不大关注生活的物质方面,钱家父子关心的是书中真意。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就是街门常闭,不问世事——这一点和祁家殊途同归,有共同点。意外出在老树发新芽,钱家二少爷和父兄不同,他不是文人,他是汽车技师,而且和祁家老三一样热血,战争一爆发,就逃出了北平去抗日——这一点和祁家又是一个共同点。事实上,在小羊圈胡同里,祁老人看得起的是钱家,钱诗人唯一算得上有来往的是祁家。但二少爷并不是钱家的灵魂,他只是个引子。因为一个风传的消息——他驾车与一车日寇同归于尽,钱家被冠家陷害,家破人亡。但飞来横祸没有把钱诗人击垮,反而点燃了这位幸存者的复仇心,他要报的不只家仇,更是国仇。北平少了一个穷酸腐儒,多了一个战士、杀手、宣传家、反抗者。钱诗人的抗争是完全自发自觉的,不需要组织吸收和领导,他从自己做起,以性命相拼,他从小事做起,逐步发展自己的抵抗组织。他没有主义,只以最原始最淳朴的爱恨和是非观只因自己,但他绝不放弃决不半途而废,他已豁出一切。钱诗人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坚硬的那群人之一,他并不伟岸的身体里,有强悍的精神力量,有他这样的人在,中国就不会亡。
在侵略者的铁蹄下会诞生三种类型的人:亡国奴、反抗者、汉奸。亡国奴是顺民,只要还让活着,他们就能忍受一切苦难。他们恨侵略者,但他们的恨只埋藏在心里,他们动口但不会动手。他们的报复只会发生在胜利以后:书中,在得知抗战胜利的消息后,小羊圈胡同的顺民们挺起了胸膛,他们围着1号院的日本老太太,想要狠狠地报复。他们的复仇心被瑞宣组织了,但假如有政府做靠山,有组织去动员,他们有五百种办法弄死那个老太太。祁家、小羊圈胡同里多数院落里的人们,都是顺民,都是亡国奴。
钱家父子和瑞全是反抗者,他们用武力对抗侵略者,以恐怖面对恐怖,以杀止杀。这样的人是中华民族的稀有品,是一堆铁里的钢,是刀锋。
而冠家,是不折不扣的汉奸家庭。汉奸和顺民不同,他们不仅忍受侵略,而且主动拥抱侵略者。在他们眼中没有侵略者,只有主子,主子不分中外,能给自己带来实际利益的都可以无条件效忠,发自内心去热爱。汉奸没有道德良心、礼义廉耻的矛盾,他们没有心理障碍。汉奸不同于反抗者,后者杀人、制造恐怖,是为了赢得解放,汉奸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但他们只敢把屠刀对准顺民同胞,他们视顺民如猪狗,可是他们怕侵略者,更怕反抗者。
然而即便是冠家,在出产冠晓荷、大赤包这样的铁杆汉奸,以及招弟这样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新汉奸之外,也产生了桐芳、高弟这样有良心有廉耻的家庭背叛者。祁家、钱家和冠家的各色人等显示,家风有巨大影响,但不决定一切,因为家庭小气候拗不过时代大背景。
小羊圈胡同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家庭”,就是牛家。牛家太有意思了,他们集合了上述三家的各种特点,既有钱家文人隐士埋头做学问的因子,也有祁家不问国事只求关门安稳度日的因子,还有冠家没有原则底线可以和侵略者沆瀣一气的投降因子。
四、死亡
死亡是《四世同堂》的里程碑,随着故事线不断推进,重要人物纷纷走向死亡,而透过死亡,我们看清楚了不同人物各自的性格。
钱家二少爷仲石的死亡是莫须有的,他死在传说里,展现了爱国青年的血勇。钱家大少爷孟石是小羊圈胡同第一个死去的人,他的死体现了旧式文人的虚弱无力,在灾难面前,他们的身体和内心都经受不住,只好死去。钱夫人是旧式烈妇,在长子惨死、丈夫凶多吉少的情况下,她选择殉葬。她一定满怀仇恨,但她没有恐怕也不敢有复仇的意识,她的生命只是丈夫和儿子的附属品。钱家母子的死,衬托出冠晓荷、大赤包的人性沦丧,也是点燃钱诗人复仇之心的火种。
随后是常二爷、小崔、祁天佑的死亡。常二爷被日本人罚跪羞辱后忧愤病死,小崔被当作替死鬼而砍头,天佑掌柜被日本人和汉奸羞辱后投河自杀。他们和多年后的李四爷、孙七一样,都遭受了侵略者的羞辱,也都温顺地走向死亡,他们性格里都有北平人的温和软弱,虽然满腔愤恨,但北平人是不动手的。
北平人不动手吗?倒也未必。小文在太太被日本军官开枪打死后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出手用椅子砸死了仇人,然后从容赴死。小文和多数顺民一样,心里没有家国情怀,但他是个爷们儿,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哪怕为她拼命、送命。
同场死亡的还有尤桐芳。她作为钱诗人暗杀计划的共同执行者,和大群日本人、汉奸一起死于钱诗人投出的炸弹。桐芳是冠晓荷的姨太太,在冠家,她是男主人的玩物、女主人的眼中钉,但她也是大小姐的好友、二小姐的好跟班,她为了生存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角色。她是戏子,她是姨太太,她处于冠家的最底层。但她是东北女人,一旦觉醒就不迟疑,想到之后就做到,拼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她获得了钱诗人的敬重,是钱诗人真正认可的同志。
冠晓荷、大赤包、招弟、蓝东阳、祁瑞丰、胖菊子是一路人,骨子里的自私自利和野心勃勃压倒了其他一切人性的善面,他们挣脱了所有人性的枷锁,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恶。大赤包、蓝东阳是极恶,他们没有道德和良心,要的只有升官发财,怕的只有死亡和贫穷。他们有狠毒心肠也有狠毒手段,毫不介意用无辜百姓的头颅铺平自己荣华富贵的道路。冠晓荷、祁瑞丰、胖菊子是墙头草,随时见风使舵,他们没有尊严和是非观,只有无穷物欲,但他们空有赤、蓝的恶毒心肠却不具备他们的手腕,所以赤、蓝能坐稳奴隶,他们却想做奴隶而不得。至于招弟,是个可悲的女性。父母养而不教,身边没有良师益友,于是她生动演绎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几个人的结局都极惨:大赤包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发疯而死,冠晓荷因染病被日本人活埋,瑞丰冒充特务别抓入狱被折磨死,招弟作为汉奸被瑞全亲手处决,胖菊子做了娼妓全身溃烂而死。最绝的是蓝东阳,这个至阴至毒把日本人当亲祖宗的奇葩,在日本战败前夕坚决要求去日本“朝圣”,被送到广岛,被原子弹送入地狱,也可谓“求仁得仁”了。
最动人也最让人难过的是妞妞。她死于长期营养不良,可以说是活活饿死的。她死在抗战胜利的前夜,只差一步就能迎来新生。她的死是对侵略者最强的控诉,也是祁家的献祭,胜利必须以生命为代价,小羊圈胡同的每个院子里都有人失去了生命,没有人可以坐收渔利,祁家也不例外。别提瑞丰,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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