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家园》是一部担当之书。高尔泰用一本书书写一生,苍莽浑厚、精洁优美。他的文字是历史的真实回忆,更是对人性的深层揭示、对灵魂的深度挖掘。高尔泰用文字还原了许多琐碎小事和日常感觉,他在废墟上拾捡零落的碎片,细心擦洗、审视,慢慢地积攒、拼合,在时间缓缓的水纹中逐渐恢复其轮廓,丰富着大历史。高尔泰的故事把我们带回历史的迷雾中,和他一起目击了人的倾轧、屈服、扭曲和抗争,目击了生命的脆弱和复杂,目击了宏大事件中的精微细节。他的文字炉火纯青,朴实而细腻,融合了画家的直觉和哲学家的智慧。一种稀有的、似古君子的强健宽厚之风贯穿全书。 编辑推荐 高尔泰的文字就像古城墙上的石砖,一块块沉重、坚硬、沉默地砌在那里。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居然能在他笔下转化成平淡的话语。没有高屋建瓴式的空话,又不陷溺于个人的琐碎遭遇中。行文有情但不煽情,冷静而不冷酷。文字里看不到因侮辱和折磨所产生的幽怨、暴戾或故作洒脱,不呐喊、不发泄、不做作,不求一己之快。读读这本书吧,相信你一定会有被震撼的感觉。 名人推荐 《寻找家园》可以说是高尔泰的一个回忆录跟自传,当年一出就已经很轰动,其中一个理由是里面牵涉到了一些的历史中的人物的争论,那些争论我们姑且不去管它,但是以书论书,这的确是一本很坦诚,而且没想到身为非常著名的画家的高尔泰先生的文笔好的这么厉害,就是非常的干净,尤其在写景写人的时候简直是栩栩如生,真不愧别具一格的画家之眼。 ——梁文道 媒体推荐 80年代凭借其美学论著,高尔泰为中国的新启蒙运动既鼓且呼,那时他体现出来的是知识分子责任感和使命感。现在,他又以流散知识分子的身份,以自己的才胆识力,为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为那段被人淡忘的历史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证词。而对于高尔泰本人来说,我们更愿意借用他写岳母的话来指认《寻找家园》的意义:“写作把她的人生,高扬到了抒情诗的境界,这就够了。”——《南方周末》
寻找家园 读书笔记厚重如山 灵动似水
今年才知高尔泰,捧起这本自传体散文集,爱不释手。真如封面所言:沉重如山、灵动如水,当代散文最美的收获。人物,立体深刻过目难忘;绘景,声光色状镜头再现;叙事,详略得当浑然天成;心理,曲折幽微如灯探照;情感,细腻真切张而有节;意境,云淡风清辽阔高远……然而,这样的分割与权量如此拙劣不堪,如同作者说的按照规范做画,索然无味。常恨言语浅,不达心中意。流水潺潺、松涛阵阵、清风徐徐、雷霆赫赫,唤起心中无限的美感与遐想,感动和思索。
一、高尔泰,南京高淳人,生于教师之家,长于抗战乡野,年幼顽劣不羁,好画好读好思。学画师从正则大家,中断并入国立师范。毕业远赴西北,青年夹边沟、中年敦煌、辗转几家高校,终涉重洋旅美。一手作画,一手写作,命运与运动难分,孤独与自由同在,惊涛骇浪不改初衷,颠沛流离难弃本真。一生都在追寻,追寻美与自由。
在那样一个特殊年代,真理是不容置疑的,唱腔也需整齐划一,任何与众不同都是偏激、狂妄、不老实、不驯服、甚而阶级敌人。世故圆滑者早已见风使舵,老实无知者便是服从唯诺。而他始终一根筋、认死理。枯燥的教学生活无法排解思考的巨浪翻腾,他拿起笔,渲泻而出。1957年,《论美》,掀起了美学领域的狂风巨浪,戴着右派的帽子到了之后闻名遐迩的夹边沟。超越极限的劳动和毫无缝隙的管控下,不乏行尸走肉,也有灵魂顽强地生长。饥饿难耐中,他从队尾溜掉,爬上之前瞄好的一棵沙枣树,口不停手不歇,吃了一通装满全身后,已周身沙丘无路可寻,静下心思找到回路,争分夺秒追赶队伍。脱队寻枣的间隙,心灵得以片刻宁静,自由得以探头喘息,喜悦之情难以言状,心头激起乐章叮咚,“月冷龙沙,星垂大荒。一个自由人,在追赶监狱。”也是在夹边沟,他收集小纸片,记录零星的思想的火花,为防遗失也为自身安全,随身携带不敢有丁点闪失。
1962年,通过自荐来到敦煌,戈壁孤寂、洞窟深沉,寂静无声,仿佛时空凝结,与世隔绝。恐惧于时间的硬度,抗拒被冻结于此,努力挣脱出时空的虚无,夹边沟的小纸片叠起通向理想的阶梯,他开始写作,体味到活着的喜悦。这是顽强的生命对灵魂呼喊的回应,是极限意志抵抗荒芜的搏斗。不如此,灵魂将熄灭,走向虚无,变成行尸走肉。这是比饥寒苦痛更难以忍受的时间硬核的暴力侵蚀,只有比它刚毅百倍的灵魂才能抵御,而人,高贵的人,有这样的韧性和力量。在“五七干校”、在兰大哲学系、在社科院、在川师大,那些随身携带的纸片,记录着他的思考,延续着他的美的追求,集成后来的关于美学的论文。这些美的追求,美的宣言,又成为80年代初反自由化思潮的箭靶,他辗转多处,甚至无端入狱,终于抛家别亲,远涉重洋。
在美国,出版社曾找最著名的汉语专家,犹太人葛浩文翻译本书,据称葛是莫言作品的英译者,也是将莫言文学引入欧美界的知名人士,国内作家求之不得的译者。看过译文后,不满于作品被肢解和拼凑,更无法接受作品内核的改变或省略,冒着违约风险,断然拒绝了葛的译作。几经周折,由两位深解中国文化的译者另行翻译,英译本得以出版。
他孤独地兀自生长、充实而自信。追求孤独,孤独是他的成长方式,在敦煌选择无人居住的下寺,离群索居给了他一方独立的空间,独立思考、自在生长。如同卢梭、梭罗,独立而有思想的人都卓尔不群,他们或许不知勒庞的大众心理学,却先天地、敏锐地抗拒群体的侵蚀,主动进入独立的思想隧道。
他的经历让人不禁吟起陈子昂的诗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首激昂而非悲壮的诗,充满了初唐的勃勃生机,没有中唐的悲沉,没有晚唐的颓沉,没有宋代的恬淡遁隐,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与时代合拍,由激越而深沉而归陷。时常想,旷达如苏东坡者,是个体的超越还是对现实的规避?传统中国的隐士与禅文化,是心灵的追求还是逃遁?悠悠千载,士人们都不曾跨越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圭臬。刘瑜说刀尔登不是红旗下的蛋,高尔泰,也非传统文化孵化的物种。理想主义者也好,狂放不羁者也罢,从他身上,看到了不熄的火焰,看到了人格的高贵和意志的坚韧,看到了坎坷人生中的非虚无和大自在。他的美学思想可能不成体系,可能结构有缺,而他给予后人的也不是美学思想,而是追求美和自由的不懈过程和无畏勇气,美与自由是他的生命。正如易中天所言,大师中的大师陈寅恪,其学术也有过时的时候,而其之于后人的价值是人品、节气,是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
二、作者的夹边沟和文革中的敦煌,不只是惨烈和苦难,也没有自怜自艾、抱打不平,他的视角是扫摄全貌,是长镜头下的慢审视,是历史洪流下个体生命的独特呈现和个体生命价值的拷问。不纠缠、不记恨、只是讲述,客观细致地讲述。
历史学家安兆俊,在夹边沟帮助管教检查初入场者的物品,素昧平生顶风冒险,烧掉了作者来场携带的日记,怕作者不明就里自我坦白,专门找机会告诉作者,让他记住,不光是要活下去,还要活出意义来。在那个生存都芨芨可危的时候,安将农场自创的《工地快报》按顺序整齐地捆好,诩之为第一手资料。这样的见识和修养,这样的人格和精神,是地狱中的灯塔,荒漠中的甘泉。在一望无际的盐碱戈壁里,这样闪耀的灯火还有很多,对美学、语言学侃侃而谈,见识不凡的老人;对医学领域大胆猜测、立志穷究的医生,三十多年后美国宣布了与之相契的医学研究成果。然而,他们却都永远地归寂于夹边沟。那些孤独的灵魂,在偶遇之下的倾诉,与其说是倾诉,毋宁说是独白,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震颤,如同寒风凛冽,令人不寒而栗。
爱美的龙庆忠,身穿母亲亲手缝制的蓝皮袄,在灰蒙蒙的四野里醒目耀眼,怕绳索勒出印痕宁愿忍受寒风钻衣,但是,母亲的爱不敌饥饿的侵袭,当蓝皮袄终于扎以绳子时,已经几易其主了。曾经的解放军高级军官上官锦文,顶撞管教挨整,积极劳动争取解救的郭永怀被攻讦为假积极,耍滑偷懒的张元勤也难逃众人法眼,无论怎么表现,每个人得到的都是诬蔑、陷害,因为彼此被践踏,完全不知爱与尊重,人性堕落殆尽,禽兽不如。
文革中,自证清白、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工作组先反人、再被反,乱哄哄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孤悬大漠的敦煌信息虽不通畅,斗志却毫不逊色。痛苦至极无法安眠却假装呼噜连天,夜里假装梦话高喊万岁,同事、朋友、甚至亲人间都面具以待。但他们不仅仅是一群受迫害的人,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高压下变形扭曲,尚保有些人的本性的人。有思想、有见识的老窦,受命砌“语录碑”时,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事“神不得几年”。前国民党师长司机王杰三脾气暴躁举止粗鲁,是研究院司机,纯正无产阶级。对作者拳打脚踢痛打落水狗,作者气愤难忍一通暴力回击后,怕罪上加罪,忙给自己开脱,说听信谣言以为对方是前师长的司机、反革命的走狗,是恶毒攻击无产阶级的言论,自己糊涂盲信,还需要改造,回去向革命群众检讨云云,却被王杰三制止了,说你越检讨事越多,为了你好不要自我检讨了。在工人阶级当政的时代,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维护自我尊严的行为,让王杰三领略了人格的尊贵与不容侵犯,虽被打却心悦诚服。同在人世,生而为人,被批斗的人丧失的也是他作为人所丧失的,物伤其类,他或许没有如此明确的认知,但感觉和感受是贯通的,良知尚存、人性未泯的人的感受,因而,他和作者之间才建立起超阶级的默契和友谊,可以摘下面具直面相对,彼此间有了对生命、对自我存在的确信和坦然。在荒诞不经的年代,这份情谊愈显得珍贵、熠熠闪亮。
自己呢?在那样的荒芜年代,也难逃恶俗。作者直言自己的无知和不逊,对有知遇之恩的老领导常书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体谅地恶语相击。为了表现而揭发他人,为了减轻罪责而主动检举,为了摆脱饥饿受命作画,“过多了审稿的关,学会了投其所好。听多了各种指手划脚,学会了哗众取宠”,那样的作画令人精神作呕吐却让他身体康复。他说“面对暴君的奴役,检讨认错、鞠躬请罪,我什么丑没出过?画了那么多画像,那么多歌功颂德的宣传画,我什么脸没丢过?……用残损的四肢,爬出那黑暗的隧道,满身污泥创伤,早就不像个人样,敢不谦卑?敢以清白自居?”有这样的认知,是清明、是坦诚。
韩学本、辛安亭、杨梓彬、苏恒,从作者笔下的这些知识分子身上,看到了一代学人的学术良知和道德操守。历经坎坷,仍然对知识执着、对未来期待、对学术认真、对他人诚挚。这样有才识、有担当、有思想、有情怀的人,今可有乎?
三、儿时麦场作画,挥洒天地间。学校统一规矩,顿失灵感。他日他乡观画,惊觉天才早夭。而恰恰是这规矩、这章法框架,于饥馑年月、混乱年代,两次救人于生死、困顿。即使远赴美国,起初聊以为生的也是这笔墨丹青。该是怎样的人生喟叹啊,扼杀你的挽救了你,成全你了扼杀了你。如其母所言,一画画就好运,一写文章就有祸。如果人生只是波澜不惊的湖水,就安然于画画,可是,奔腾的江河岂可无波涛汹涌、惊涛拍岸?宁可失去宁静安祥,也要奔涌向前,向着期望的远方前行。
文革后期,被批斗队伍日益壮大,得以逃脱聚焦,被安置扫洞窟。千余洞窟,日日凝视,在一种静欲将去的沉寂中,历史文化的烟云升腾起伏,思绪亦随之一跃千里,变幻万端。“面壁多日,感受到一种广阔”。这是面对历史、面对世界、面对人类文明的广阔体验,在庸俗日常中难以潜心感受的深远广阔。没有这份广阔,也没有他日的思想。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难耐饥饿,受猎人启发,知识分子们摒弃斯文,设法捕猎大漠黄羊,鲜美肥甘填充了饥肠辘辘,也唤回了久违的温情。一改戒备森严,卸下沉重面容,得以畅欢开言,谈古论今,一笑开怀。食腥沾膻,多了些兽性,复归些人性,多么地吊诡。
貌似特立独行,一生都在社会主流外徘徊的所谓文化异类,在本土备受质疑,无立身之所。去国十年,却无有更改,作品、书画依然是纯中国的,文化隔膜深如星海。读他的文章,字里行间的传统韵味,是独属于中国的文化语码,难怪难寻信雅达的翻译。飘泊日久,老尽少年心。少年心,真的可以老尽?还是他最喜欢的莱蒙托夫的诗句更贴近他的心:
茫茫海上,
孤帆闪着白光。
它在寻求什么,
在这遥远的异地?
它抛弃了什么,
在那自己的故乡?
大风大浪,
桅杆轧轧发响。
它要的就是这个,
它这样才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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