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赋

作者/杨威

晓烟漾璧，夕浪浮金。吴襟楚带，十里绿波；齐楼梁殿，几世红尘。朱雀桥边，谢傅之芝兰玉树；乌衣巷口，王宰之骥子龙文。柳絮吟诗之日，风雅诞敷；甘露呈瑞之年，冠冕抖擞。玉镜宝奁之阁，胭脂万斛；鸾歌凤舞之榭，风月千首。三日修禊，盈兮郑郊之溱洧；曲水流觞，郁乎孔门之洙泗。蕉叶浮白，异鹿台之酩酊；螺杯泛碧，谐兰亭之逸致。六朝佳丽之金粉，涨腻波间；五侯甲第之星甍，映照水次。钟鼎骈阗，管弦繁奏，江左之衣冠雾集，皇都之风流辐辏。

三百夜天，月不常满；廿四浮航，波亦含愁。黄奴之三阁天高，长留十恶；青阙之万机国是，惟咨七尤。廊庙荒色，泛方舟于酒池；朝市嗜音，放六马于糟丘。亡国商女，但歌玉树后庭；衔璧大夫，未谙黍离麦秀。孰若英雄失路，巾帼捨生，楚帐饮剑，金谷坠楼。煤山白练，八艳哀君王社稷之死；湘水斑竹，二妃怀夷齐首阳之忧。花迷故国，情摇胡天之月；眉生横波，颦深河梁之游。绛云楼头，歌三户亡秦之诗；红豆馆里，发九章哀郢之辞。血溅诗扇，难转匪石之心；玉碎荆山，不移孤竹之志。梅村之青山憔悴，玉京之红粉飘零，悲风怨雨，寥落残年之吟，青灯佛卷，了却半生之痴。白首举事，岂为清风折腰；怒髮冲冠，但因红颜夺志。兰馆幽弦，诉明皇玉妃之宿缘；白门万金，酬淮阴漂母之旧恩。文章魁首，仕女班头，科第天边之客，嫦娥月里之人。柔情似水，说不尽雨意云情；佳期如梦，逢几度玉露金风。

桨声灯影，水月珠帘。斯人已远，余韵未散。秋水精神，甲天下之声色；香雪名节，高百世之评谈。夕阳画桥，暮霭柳烟。空楼寂寂，听琵琶而不语；沉璧溶溶，怜明月之孤悬。青衫一领，泪湿江州司马之襟；红袖四弦，情薄浔阳商妇之船。天涯倦游，白下驻鞭。长江白浪，不绝耆卿之长恨；书生事业，空羡周郎之少年。

【1】 红尘：指繁华之地。徐陵《洛阳道》：“缘柳三春暗，红尘百戏多。”

【2】 谢傅：“谢太傅”省称，晋谢安。芝兰玉树：比喻有出息的子弟。《晋书·谢安传》：“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王宰：晋王导，官丞相。骥子龙文：骥子，千里马。龙文，骏马名。佳子弟的代称，比喻英才。《北史·裴延俊传》：“延俊从父兄宣明二子景鸾景鸿，并有逸才，河东呼景鸾为骥子，景鸿为龙文。”

【3】 柳絮吟诗：谢道韫咏絮故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 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甘露呈瑞：古人认为甘露降，是祥瑞的象徵。史载南朝宋武帝刘裕降生时，有神光照亮室内，当晚降下甘露。抖擞：威风，奋发。黄叔初《新水令·寿陈荩卿》：“词才羡君真抖擞。”

【4】 风月：指诗文。欧阳修《赠王介甫》：“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5】 三日：指农曆三月初三，上巳日。溱洧：二水名。《宋书·礼志二》引《韩诗》：“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郁：文采盛貌。洙泗：二水名。孔子在洙泗之间聚徒讲学。卢象《赠广川马先生》：“人归洙泗学，歌盛舞雩风。”

【6】 蕉叶：浅底的酒杯。陈造《雪夜与师是棋次前韵》：“掀髯得一笑，为汝倒蕉叶。”浮白：谓饮酒。沈约《郊居赋》：“或浮白无算。”鹿台：纣王贮藏珠玉钱帛的地方。葛洪《抱朴子·广譬》：“鹿台之祸，不始甲子之朝。”螺杯：螺壳所作的酒杯。酒杯的美称。《剪灯余话·至正妓人行》：“螺杯谩想红楼饮。”泛碧：指碧蚁浮动。碧蚁，酒面上的绿色泡沫，用作酒的代称。吴文英《无闷·催雪》：“酒亭门闭，歌丽，泛碧蚁。”

【7】 金粉：旧时妇女妆饰用的铅粉。五侯：原指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泛指权贵豪门。韩翃《寒食》：“轻烟散入五侯家。”星甍：如星星密布的屋脊。梁周翰《五凤楼赋》：“星甍栉堵。”

【8】 钟鼎：“钟鸣鼎食”的略语。击钟列鼎而食。形容贵族的豪华排场。黄庭坚《次韵答王眘中》：“夸士慕钟鼎，寒儒守典坟。”骈阗：聚集。《京本通俗小说·西山一窟鬼》：“人烟辐辏，车马骈阗。”衣冠：代称缙绅、士大夫。李白《登金陵凤凰台》：“晋代衣冠成古丘。”风流：指杰出不凡的人物。《晋书·刘毅传》：“正始出风流。”

【9】 黄奴：陈后主的小字。三阁：指南朝陈后主所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十恶：指陈后主宠臣，江总、孔范等十狎客。青阙：指宫阙，朝廷。七尤：指陈后主王、季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个宠妃。

【10】 糟丘：积糟成丘。极言酿酒之多，沉湎之甚。《后汉书·文苑传下·边让》：“径肉林，登糟丘。”

【11】 衔璧：投降。潘岳《为贾谧作赠陆机》：“伪孙衔璧，奉土归疆。”黍离麦秀：哀伤亡国之辞。陆机《辩亡论》：“《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愍周之感矣。”

【12】 楚帐饮剑：指虞姬。金谷坠楼：指绿珠。

【13】 煤山：明崇祯皇帝自缢处。八艳：秦淮八艳指的是明末清初江南地区南京秦淮河畔的八位才艺名伎，分别是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陈圆圆。二妃：指舜之妻娥皇女英。死后成为湘水之神。夷齐：伯夷和叔齐的并称。二人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

【14】 胡天：指明亡清人入关事。董小宛喜月，常诵李贺“月漉漉，波烟玉”诗句。眉生横波：顾媚，字眉生，号横波。河梁之游：《与苏武》：“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借指李陵兵败被俘，怀念故国之情。

【15】 绛云楼：柳如是居所。红豆馆：亦柳如是居所。九章哀郢：屈原作品。哀悼楚国郢都被秦国攻陷、楚怀王受辱于秦，百姓流离失所之事。

【16】 血溅诗扇：指李香君。匪石之心：比喻坚贞不渝。《诗经·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玉碎荆山：比喻国家破亡。典出庾信《哀江南赋》：“荆山鹊飞而玉碎，隋岸蛇生而珠死”。孤竹之志：商朝孤竹国，伯夷叔齐，为孤竹君二子。孤竹之志，谓宁死不食周粟的爱国气节。

【17】 梅村：吴伟业，号梅村。玉京：卞玉京。

【18】 白首举事：指吴三桂晚年反清之事。

【19】 兰馆：马湘兰幽兰馆。明皇玉妃：玉妃，指杨贵妃。这里借唐玄宗、杨贵妃事写马湘兰对王稚登的一生深爱。宿缘：佛教谓前生的因缘。洪升《长生殿·传概》：“天宝明皇，玉环妃子，宿缘正当。”白门万金：白门，指寇白门。明亡后，以万金赎明保国公朱国弼，以报其赎身青楼之恩。

【20】 仕女班头：谓才貌双绝的女中领袖。王实甫《西厢记》：“姐姐是仕女班头。”

【21】 沉璧：谓月影映在水底，好似沉下的一块玉。溶溶：明净洁白貌。许浑《冬日宣城开元寺赠元孚上人》：“波静月溶溶。”

【22】 江州司马：白居易曾被贬为江州司马，其诗《琵琶引》云：“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四弦：指琵琶。因有四弦，故称。梁简文帝《生别离》：“别离四弦声，相思双笛引。”

【23】 白下：南京的别称。赵函《台城路·和孟楷弟哀逝之作》：“水咽秦淮，云埋白下。”

【24】 耆卿：柳永，字耆卿。

杨威，号任士，1985年5月出生，安徽砀山人。中国辞赋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协山西分会会员。已出版辞赋集《绍熙古泽 一》《喻世明言赋》。代表作有燕子矶赋、秦淮赋、醉月赋、梨花赋、钓鱼岛赋、性空山赋、鹳雀楼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