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读后感4500字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这是一篇被简书和头条拒绝的书评
知道柴静是因为《穹顶之下》,当时觉得这记者胆子真挺大,感情也细腻,她可以冷静的罗列数据陈述事实,也能感性的讲述女儿生病想出门而不能的事情。当时觉得柴静是个能把感性和理性区分清楚并且使之相辅相成的人,非常厉害。
最近读了她写的《看见》,这本书读来沉重,记录了柴静的成长和这社会中很少被人关注到的群体。
01
柴静进入央视时20刚出头,被分配去做《时空连线》主持人。
除了对工作的激情,她一无所有。每天采访前她要挨个打四十分钟电话,每次采访要在本子上写一百多个问题,化妆的时候还斜着眼继续写。录的时候,她照着本子上的问题一个一个往下问,听不见对方说话,只想着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她累的半死,观众反应平平。
有次录完节目,外面下大雪,摄影送她回家,他说 “姑娘你可得加把油啊,领导说扶不起来就不扶了。”她回到家,身心俱疲,来不及难受第二天一大早又开始像陀螺一样转起来。
那段时间,她像根绳子,越缠越紧。白岩松有次碰到她,安慰说 “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
主持的节目稍有气色,机缘巧合她被调去新闻调查成了现场记者,那时她二十五六,一腔热血投入新闻采访。
非典是她跟的第一个新闻,那年北京死了很多人,因为开始病情不明、隔离条件有限,很多医护人员被感染。那年的五月二十七日,北京地坛医院急诊科的护士王晶去世。
她的丈夫给柴静念妻子的手机短信。
第一条是:“窗前的花儿开了,我会好起来的。”
他不能探视妻子,每天就站在地坛医院门口,进不去,就在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
妻子发短信说:“回去吧,你不能倒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再后来,病情恶化,她知道自己不好了,开始在短信里交代着存折的密码。
最后一条是,她要他系上红腰带:“本命年,你要平安。”
当时王晶丈夫一边恸哭一边念,柴静的眼泪也满脸地流。旁边的摄像看见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做记者的怎么能这样呢?
后来做《双城的创伤》,她依然是那个感性的柴静。
一座小村庄,一周之内,同一班级的五个小学生连续服毒自杀,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获救的孩子都保持沉默。
第一个服毒的女孩叫苗苗,采访她表弟的时候,他说起死去的姐姐,满脸的泪水,柴静不忍蹲下去给男孩抹一下眼泪,说去洗洗脸吧。
这个镜头被摄像拍了下来,为此柴静的感情用事、女儿心性被很多同事议论,甚至引起领导不满,他们都觉得感性的柴静成为不了合格的记者。
02
那时的柴静像大多数初入职场准备大干一番事业的年轻人一样,一腔热血中伴随着感性和戾气。
有次她负责调查某位企业家因为一份复印的手写材料被判三年的事。
法律规定复印的证据是不能被采信的,但当时法官就这么判了。柴静拿着话筒走进法官办公室,镜头在身后,她问:“这个案子,您明明知道这份意向书不是原件,为什么还要采用它?”
法官愣了一下,呜噜呜噜说了几句:“不是原件……有些没有原件。也不是我们非要这个证据不可。”
柴静继续问:“不是原件为什么要采用它?”
“我认为它是原件。怎么不是原件呢?”
她把纸放在桌上:“您认为它是原件?我们看到的明明是手写的一个复印件。”
法官嗓门高起来:“我没有看到。你在哪里看到手写的?”
她指指二审的判决:“中院都说了,这不是原件。”
法官把手挥得柴静脸上生风:“不是原件,你相信就行了。”
柴静不罢休继续问:“那您为什么采用一个不是原件的……”
“我没有采用,我哪有采用了?”
她又指指判决上的字:“法官,这儿,这儿,第六点。”
他急了:“我还有一二三四五七八。你为什么只查我第六点?”
“您别激动。”
他脸都扭曲了:“我没激动啊。”
“您还是采用了它?”
他喊了出来:“我至今还认为他是有罪的。”他转身往外走,一边挥舞着手:“你不要成为别人的工具。”
柴静紧跟在他身后,问:“法庭辩论的时候,辩护律师说司法不要成为工具,您怎么看?”
气的法官跳得老高。
几个月后,她在福建采访一家药业负责人,起因是两位工人因为抢修排污管死亡,舆论怀疑死亡与遮掩污染有关,环保局承认受到压力无法调查此事,记者没有侦查取证的权力,疑问再多,对方都可以否认。
当时柴静坐在厂长的办公室里,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摄像师拿领子掩着鼻子,我问这位老总:“工厂的排污是达标的吗?”
“是。”
“有没有非法排污?”
“没有。”
“那我们在这儿闻到的强烈味道是什么?”
“我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您是说您闻不到?”柴静靠着椅背,歪着头,挑了一下眉毛。
他的脸抽了一下:“我的鼻子,嗯,没有您那样灵敏。”
柴静笑了一下,采访结束。
事后大家都在讨论这个结尾,说真锐利。柴静有点得意,她觉得自己替受害者出了口气。
可最后主任审片子的时候,却对她说了一句话:“要疑问,不要质问。”
柴静有些气恼,问他:“可是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呢?”
“记者提供的是事实,不是情绪。”他说。
后来她把这事讲给陈虻,陈虻也批评她“你的问题是你总是太投入了,热爱就会夸张,感情就会变形,就没办法真实地认识事物了。”
当时柴静不理解,她认为他们是精于世故,年纪大了缩手缩脚。
03
后来她去采访山西汾阳煤矿污染、地基坍塌事件,被家暴女性暴力犯罪事件,戒毒所出卖女子卖淫事件,虐猫视频事件... ...
所有看似残酷的事情,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柴静像一面镜子,把事实真相展露在大众面前,也把真相和人性照到了自己心里。
很多事情没有结果,曝光改变不了山西煤矿无休止的被开采、拯救不了无家可归的老人,受家暴杀夫的女性不能被减刑释放,被戒毒所卖掉的阿文更无法回到当初,同性恋者依然无法被大众接纳... ...
此时的柴静再也没有曾经采访时万物由我驱使的劲头,她的感性被控制住了,戾气也渐渐在消退。她成了一位在真相面前放下普通人情感的记者,她牢记使命,不强势不软弱。
郝劲松是个律师,他用了两年时间和铁路局打了七场官司。起因是他在火车餐车上买一瓶水,要发票,列车员都笑了:“火车自古没有发票。”于是他起诉铁道部和国家税务总局。
过程很艰难,但是他赢了。郝劲松说 “在强大的机构面前人们往往除了服从别无选择,但是我不愿意,我要把他们拖上战场,我不一定能赢,但我会让他们觉得痛,让他们害怕有十几二十几个像我这样的人站出来,让他们因为害怕而迅速地改变。”
“钱数这么小,很多人觉得失去它并不可惜。”柴静采访他时问。
“今天你可以失去获得它的权利,你不抗争,明天你同样会失去更多的权利,人身权,财产权,包括土地、房屋。中国现在这种状况不是偶然造成的,而是长期温水煮青蛙的一个结果,大家会觉得农民的土地被侵占了与我何干,火车不开发票、偷漏税与我何干,别人的房屋被强行拆迁与我何干,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落在你的身上。”郝劲松也曾迟疑过,因为挫折太多,对手太强大。
“你靠什么赢得尊重?” 柴静问他。
“靠我为自己权利所作的斗争。” 郝劲松说,“权利是用来伸张的,否则权利就只是一张纸。”
他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会像他这么做,因为失败的后果太残酷。
柴静后来采访了一个人,他帮农民反映征地的事,在网上发帖提及当地领导,用了一个比较激烈的词,被判诽谤罪,入狱两年。
柴静在监狱采访他时,他已经服刑了一年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叫郝劲松的律师,那篇文章叫什么……叫什么屈服……”
“《我只是讨厌屈服》。”
他带点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说哎对,过了一会儿,说:“在那篇文章里,那个律师说了一句话,他说权利不用来伸张的话,就只是一张纸。”
这个人就是因为相信了这些写在纸上的话,然后穿着蓝白相间竖条纹的狱服,满脸胡须,坐在这里看着我。他进监狱后,厂子倒了,离了婚,监狱离他的家两千里,没人给他送生活费,村里的人去看他,拾破烂的老人给了他五十块钱,老汉戴着塌得稀软的蓝布帽子,对记者说:“把他换出来,把我关进去吧,我老了。”
采访结束时,他想对即将参加中考的女儿说几句话。
他说:“等一下。”低了一会儿头,腮帮子紧紧地咬得绷着,抬起来,带着笑容对着镜头:“儿子”(他管自己女儿叫儿子)
“儿子,你不要为爸爸担心,要好好帮助妈妈干活……”他的嘴都抽起来了,但他还是笑着,“你要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话,爸爸不是坏人。”
狱警押着他,转身走了。走到十几米快要拐角的地方,一声尖利的哀号传来,他两只手被铐着,不能擦泪,只能仰头向天,号啕痛哭,那是从胸腔里爆炸出来的哭声。监狱曲折的走廊尽是回声。
这就是现实的一角,记者除了采访什么也做不了,能不能播她说了也不算,但她就是要做,她觉得值得。
柴静说:初做记者时,我有一个习惯,问那些被指证的人:“你不对这件事感到抱歉吗?你要不要对着镜头对当事人表达一下?”总觉得这样才能收场。袁总有一次批评她:“媒体不能介入,只能在对方有需求时提供平台。”这个界限细如一线,但决不能迈过。
陈虻经常教导柴静:“要宽容,宽容的基础是理解,你理解吗?”
后来柴静做节目,经常想起这句“你理解吗”,直到经历了很多人事她才渐渐明白他的用意—宽容不是道德,而是认识。唯有深刻地认识事物,才能对人和世界的复杂性有了解和体谅,才有不轻易责难和赞美的思维习惯。
柴静喜欢采访有故事的小众人群,这是她选题的特色。奥运会期间,她采访的全是有故事的人:参加运动会只因要挣钱给儿子治病的伊拉克妈妈;两次脱靶错失冠军的射击运动员;一只手举奖杯,一只手拿着妻子照片的举重运动员。
汶川地震她的采访聚焦在一对失去儿子的山村夫妇上面,她不问只是陪着他们,建房子、陪他们唠嗑,一拍就是一整天。
没有标准的一问一答,放在节目里的全是家常话。这种采访是柴静以往的大忌,别人对她、她对自己的工作要求都是记者不能发表意见,不要议论,不要参与别人生活。
但此时,她觉得有时话本身可能没什么意义,它只是到了嘴边。
她会在采访完举重冠军之后给他一个拥抱,是安慰更是感激,感谢那些把内心世界拿出来给她看的人。
陈虻是带柴静进央视的人,是她的领导更是人生导师,她做得好他会说做得不好也要说,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个自己招来的小姑娘更快更好的成长起来。
陈虻的授课笔记里写着:“你必须退让的时候,就必须退让。但在你必须选择机会前进的时候,必须前进。这是一种火候的拿捏,需要对自己的终极目标非常清醒,非常冷静,对支撑这种目标的理念非常清醒,非常冷静。你非常清楚地知道你的靶子在哪儿,退到一环,甚至脱靶都没有关系。环境需要你脱靶的时候,你可以脱靶,这就是运作的策略,但你不能失去自己的目标。那是堕落。”
一开始看她不理解,后来陈虻去世,柴静离开新闻调查,她完全理解这段话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她说:离开“新闻调查”,去评论部,离开评论部到“面对面”,再离开新闻中心,到了“看见”,像草在大风里翻滚成团,不知明日之事,早几年我大概会心如飞蓬,但现在对我来说,想起陈虻的死,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
记者能做的有限,她没有惩恶扬善的权利,她只能不带个人色彩地去挖掘事实。是非交予观众评说,她的使命就是报道真相。时至今日,曝光罪恶也许并不能改变多少现实,但被尘封被删文又有什么关系,抹杀不了存在。
就像柴静在《看见》里说的那样:事实就是如此,真实自有万钧之力。它可以被暂时掩盖,但不会被彻底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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