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留名:王昭君》读后感3500字
【说时依旧】《画师》
一、
拜师学画时,我十三岁。
我只是一个村户中微不足道的存在。既没有乡村连风静时都弥散的泥土气,又没有西北人特有的彪气。瘦弱矮小,整日披着大人穿旧的灰衫晃晃悠悠。唯有一双瑞凤目,透着些许寒意,被村人称为“猫眼样古怪讨嫌”。平日只乐得做着一些别人口中的闲事。
一日,村里搬来了一个略显异样的男人。粗衣烂鞋,神情疲惫,拖带一口大箱,蓑衣不披于身反倒紧紧护着那宝贝箱子。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他自然落得个门庭冷清。
可自从几回趴在他院落后的大枣树上盯着他小心启匣搬出画具凝神作画几时辰后,我就决定带着自己的涂鸦造访。
初见时,他拒人千里的冷漠中泄露出初见访者的讶异。瞥过我的画作,满是皱纹的愁苦的脸上显出些许笑意。“此幅,该是清晨时观风动荷叶,日映荷花,师从自然;彼幅,该是取水女人容似秀而不雅。”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带着无法掩饰的欣喜。他的笑容愈发深邃。
自然地,从此之后,我便跟着他拜师习画。
习画习文习易容习为人习心志。几年时光一晃,倒也逍遥快活。
未曾想,不知何时我的画开始在本地声名大噪。未曾想,探寻民间画师的宫人会一眼相中我的画。未曾想,皇帝对我的的画一见钟意。未曾想,我被一声令下邀至宫墙内执笔作画。好似不真实的梦一场。
临行前师父双目定定望我,缓缓开口道,“我一见你,便知你骨貌淑清,外欢内郁,气度不凡。作画自是不必说,愿你入宫后内外皆是一般锦绣。”
响头三磕,我背上行囊,跟一队宫人离去。村庄烟火抛却脑后。
二、
在此之前,汉宫,元帝,都是些金灿而渺然的字样。直到我在面帝受赏后仰头看一行雁飞过宫墙杳无踪迹,才真真切切感到这场梦的真实。
说为画师,实则画工。元帝后宫众多,不可常见,于是我以画笔摹其形态,忠实或是不忠实地。女子被帝按图召幸,幸或是不幸地。
何处此言?
当年村中众男子纷纷垂涎的“豆腐西施”若置于汉宫,不过平常颜色。在这宫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者我见太多。可惜总有千人千面,万众一心之感。老宫人说这儿是瘗玉埋香之地,我也不以为然。我总爱边挥笔边冷眼端详那些个花团锦簇的丽影,目光剥去华服刺入内里;也爱将她们分为品级。按形象,下为空有样貌,言语骄矜;中为品貌俱佳而面君夔蘷;上为超逸清雅,少辞言多传情。按情态,有一心登顶者——己获荣宠,家族希冀;有无心凤钗者——多为竹马青梅情难舍。共同点有二,一是命不由已;二是无论有心无意,皆会派孔方兄劝我增添一二画中美或丑的曲折。
我倒不是一名十分清白的画工。对贫者,尽力成全;对富者,何不笑纳?成人之事,从此泯恩互不相欠。你一心怀愿我恰有流水,推舟取劳。一心登顶者,你今后万般荣华我不斜视;无心凤钗者,年满出宫后能否与意中人共剪红烛也与我无干。我只管自在逍遥,自己过活。
只是,这些女子的幸在我看来是巨大的不幸。那个脸颊因贪享纵欲而略显浮肿的帝王恐怕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女子心思嗤之以鼻。更多的是,命运的风筝绳端不握己手,飘忽的命途是否是自己追逐。香气四溢,但毫无玉质。
因此,我说,忠或不忠,幸或不幸,是香而非玉。
因此,能让我眼前一亮者不少,使我心中一惊者廖无。
也因此,我也时而觉得仿佛置身于网器中。寂寞由四面八方罩了下来。
三、
日子就这样循规蹈矩地一页页翻。直到我遇到了她。
暑热蒸熏。我正低头研墨,微微阖上被上一件金丝绣花衣而刺得酸涩的眼睛。门外的公公尖声唱到:下一位,王嫱,年十五。
一抬头,一位美人冷然端凝。远山眉,目如绢上点漆。耳鬓柔弱,脖颈秀美,倒不负好名。眼神超然不似寻常女子的灼热,大概是对自己入圣龙目有莫大的自信。也罢,成全你。
几笔勾勒出面廓身形,耳边蓦地泠然一声无意“我无意侍奉君王”。
不合常理。我疑惑望向她,仔细一端详,眼角眉梢满是少女的烂漫,可女子眼中的光芒竟是阴阳相淆,灵气冲天。
“早闻毛画师性情卓群,想必不难理解我的心意。我只意欲独身一人,修身便足,飞不出皇宫也要畅快自在。”她接着开口缓缓道。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带着无法掩饰的欣喜!
对于我,此乃孤品!
我淡淡颔首,“懂了”。于是下笔,将剪水双瞳拉得略狭长,把线条柔和丰满的唇变得微薄些。如此,初见此画倒是佳人,然仔细一阅却透出一丝悍气,让人隐隐心生不悦。
她笑笑,“还不够”。施施然走上前来,接过我的画笔,皓腕一抖,一小滴墨“啪嗒”,一颗醒目的“哭夫痣”赫然现在画中人的粉颊上。她此举我非但不觉孟浪,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有趣与神秘。
“你不施粉黛也是绝色容颜。可万一落差太大被人察觉,便是欺君之罪。以后,我便教你化妆术,让你收锋敛芒,在这后宫过你想要的生活。”
四、
从此以后,我便常常觅得机会与她共处,一次一次的谈天说地之后,是一次一次的惊喜。
她以自己为生活的一切,以自己为安放信仰的庙宇,不为除她自己以外的一切人事而活。什么世间的扰攘纷争,琐事俗物的缠绊,都是与她无缘的凡间存在。
她极力为自己吮吸一切,我便拿出自己所有助她吮吸一切。我用自己多年的积蓄,替她疏通关节,铺路搭桥,拜师求知。琵琶箜篌,吮毫搦管,甚至煎熬燔炙习带下医。一切地一切,她喜欢她爱,我便竭力助她。一切地一切,无人知晓。因为妆容遮挡了绝世容颜,一个容貌平平的宫女隔绝了一切指桑说柳。也因为她的绝顶才能不需要别人知晓。因为她只为自己活着。她喜欢愈加丰富的自己。她只为自己陶冶情操增广见识,绝不将己之灵魂依附到任何一个其余的生命体上。
一年复一年,她之于我是什么?是我悉心浇灌培养出的集合天地灵气的兰草,是我搭就的穹顶之下的美神。我为她付出,就像付诸另一个我。
望着她低头抚弄琵琶弦的模样,我就像一个并不伟大的艺术家骄傲地看着自己无暇的心血之作。“如果你为了活着而要我的心,我会毫不犹豫地选一把最锋利的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因为你会把我活下去”,我疯言疯语地喃喃。
她睫毛一颤,又好似未闻。
五、
“你即将双十年华”。我笑望着画里的人物。快成了。我是要为你作一幅画作为生辰之礼的。
历经数月,我夜夜独坐昏灯前,温柔描摹你的样貌神态。倒是于五年前初见的你时候无甚大异,只是几年的积淀,让你的眸子闪动更加异于常人的神采。再经过我回忆熔炉镀上一层金光,这画中人物便美得让人心惊了……
“你可知晓,那宫女王嫱要成为大人物了!”“真的,为何?”“听说她自请出塞嫁与那匈奴王!”门外两个小太监的低语被风吹到我的耳朵里。
我手中的画笔“啪嗒”掉了下来,笔尖点绛唇的朱砂散落到美人的眼下,似粢醍又如血泪。
疯了一般地冲到门外,我揪住一个小太监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毛…毛画师,”他忙不迭地行礼,“那宫女王…王嫱,得知呼韩邪单于求亲后,自请…自请出塞嫁与单于…听说陛下召见她后,又惊又喜,却龙颜大怒不知为何…”
我松开他,目光直直瞪着她寝居的方向,心中是狂乱的疑问。
强行闯入她的寝居,人不在。只见榻上散乱地摆着几册书籍。我无意一瞥:《济河论》,《战国策》……
我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是死灭般的冷静。
任由侍卫们将我拖下去。仿佛什么从身体里抽离。
六、
日落了,苍灰的暝色穿过狱墙。牢房内充满了半液体似的苍色。
我半斜蹲着的后影很安静。
“画工毛延寿,倚权行贿,欺君之罪。当杀一儆百,以正纲纪,以避养痈遗患。”大太监尖利的声音仍回荡在空荡荡的牢房里。
她心中的沟壑裥褶原来比我认识的要多。没错,畅游天地间,只为己身活。可她要的,不止修身,还要将修身所得用于治国,还要名垂青史啊。
哈。“钗在匣中只待飞”。钗踩着匣腾空而起。匣应声倒地,摔得粉碎。
仍是一片阒静。我知道,可能断头台上刀咬颈肉的果决与血溅满地的鲜艳就是我人生的绝响了。
我之于你,算什么?是知己,灵魂,前世今生,还是跳板,贵人,害你不得出人头地的欺君画师。
悔吗?我问自己。不悔,因为我还会被她活下去。
恨吗?我问自己。说恨,伤她的心。说不恨,伤我的心。
七、
这一年。此刻。南方清明霡霂,北方寒气萧然。
精致的宫殿内,低眉编发的侍女恭敬呈上锦盒,盒内是画轴样物。“宁胡阏氏,您要的物件。”
一位容颜姣好而胡衣束素的女子正端坐于榻内,眼眸精致明亮,眼角已有了些许风霜的痕迹。
画轴被缓缓打开,一位清雅绝世周身仙气袅袅的女子赫然立于卷中。
再看那宫装女子,泪无声地沿着颊流到翕张的唇里。脸上有那样起之于心的一点歉疚,和大片的悲哀。
转载请注明出处海之美文 » 《千古留名:王昭君》读后感_35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