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我在勐腊边防部队子弟学校教书。从我的住所到学校要经过部队的菜地,菜地尽头是部队的磨房,周边几个部队就靠这个小小的磨房供应豆腐。部队对老师很照顾,5分钱就可以买到一大口缸热气腾腾的豆浆。为了方便,我干脆在磨房的豆腐案板上放了一个口缸,每次路过就进去喝几口香浓的豆浆解解渴。每天早晚两次都要路过磨房,我习惯了那匹遮着眼罩从早到晚拉着磨的老马,也熟悉了那个操着四川口音从早忙到晚的战士。
豆浆喝久了,话也自然多了。一天,给我舀豆浆的时候,“小四川”笑着说:“顾老师,我们是人走马不走,下半年我退伍了,你就只能看见这匹马了撒。”我边喝豆浆边打量旁边拉磨的马,骨架虽然魁梧,但毛色已在脱落,是匹老马了。黑布遮着马的脸,看不清马的面貌,只见马累得全身上下汗水淋漓,但还在不知疲倦地拉着磨向前走,转了一又一圈。
“这匹马从哪里来的,好像是匹战马?”看到马的臀部有个模糊的印记,我好奇地问。“是战马,好像是退伍的了,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听原来做豆腐的战友讲,磨房盖好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马来拉磨,班长不知道从哪里就牵来这匹马,说是对付用一段时间,以后有合适的马就换掉。那晓得一用就用这些年,班长都当副团长了,这匹马还在拉磨。过这匹马虽然老了些,但是能干活,通人性,你不叫它休息它就不会停下。”“小四川”边做豆腐边回答。
8月的一天,军区英模报告团到边防部队给官兵做战斗报告。第二天,团首长力邀报告团的英模们参观部队,体验基层官兵生活。我也陪同参与,主要负责介绍办学情况。参观完部队的影剧院、服务社、加工厂、学校,报告团成员的兴致很高,一行人有说有笑。特别是报告团的王团长,虽然早年在战斗中失去一条胳膊,但60多岁的人身体依然健壮,山东口音一直洪亮着,不但健谈,而且步幅很快,看到部队的菜地,他径直往里走去,大家只能紧紧跟在后面。快到磨房了,我还在琢磨团首长会不会绕道而行,这时,一阵马嘶突然破空而来,持续不断,走在前面的王团长楞了一下,突然拔腿就往磨房方向跑去,我们紧随其后。
才进磨房的木门,就见拉磨的枣红马双耳直竖,前蹄奋扬,嘶吼,踢地,挣扎、狂躁不安,“小四川”的安抚显然没有任何效果,显得无比窘迫。王团长只顾盯着枣红马,两眼发亮,十分激动。突然,他一步上前,扯下马的蒙眼布,抱住了马的头,暴躁的枣红马霎时安静下来,一人一马互相对视,就像老友重逢,王团长不断抚摸着马的颈脖,马也频频用身体用头蹭着王团长。王团长流泪了,马也流泪了!我们看得目瞪口呆。
良久,只听见王团长说:“老伙计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委屈你了!”令人惊奇的是,王团长话音刚落,枣红马突然跪下,匍匐在王团长的脚边。王团长连声长叹:“我来晚了,对不起你啊!”王团长解开马的辔头,把马牵出磨房,又叫战士找来一盆精细的马料,他抓起一把马料递到马的嘴边,枣红马打着响鼻,低着头,温顺地从他手里舔吃草料。
后来,从王团长的讲述中,我们了解到,枣红马是战马,而且是立了战功的战马。王团长年轻时历经恶战,九死一生,陪伴他的就是这匹马。最后那一战,王团长胳膊被打断,流血过多,昏死过去,是这匹战马冒着硝烟把他驮了回去。可等他伤好归队,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爱马了。这一找,20年过去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当年在东北作战的战马会来到西南边陲,而且还做了匹拉磨的马!
报告团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第二天上学经过磨房的时候,枣红马已经不见了。“小四川”很兴奋地告诉我:“昨晚就送到军马场养老去了!”
后来有几次机会,我路过军马场,都会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看见枣红马的身影,或是悠闲地啃吃青草,或是在草地上自由地溜达。3年后,我转业回地方工作,没了枣红马的消息。又过了10年,我故地重游,磨房没有了,军马场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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