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阿富汗,贫穷的村庄沙德巴格。10岁的男孩阿卜杜拉和3岁的妹妹帕丽经历了一场可能永生难以挽回的骨肉分离。他们的妈妈在生帕丽的时候死于大出血,父亲萨布尔是个卖苦力的老实人,勉强支撑着艰难度日。他无力拉扯两个年幼的孩子,又给孩子们娶了个继母帕尔瓦娜。帕尔瓦娜的哥哥纳比在喀布尔一户富裕人家里做厨子兼司机,女主人妮拉一直无法生育。纳比舅舅居间牵线,帕丽被卖给了妮拉,开始了新生活。
群山回唱读书笔记我叫纳比,我生于沙德巴格,却在喀布尔度过我的大半生。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帅小伙,人人都这么说。他们说我很帅,我留着大鬓角,大背头,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穿一身超大的橄榄绿西装,白色的礼服衬衫,棕色的乐福鞋。
这身橄榄绿西装,我穿了超过了半个世纪,于我来说,它不仅仅是衣服,是他,是一身的牵挂。
1946年,我来到喀布尔,我在这里做事
1947年,瓦赫达提先生雇佣不会做饭的我,还教我读书写字,我的阅读能力提高了很多。
1949年,瓦赫达提先生娶了美丽动人的尼拉夫人,二人关系一直有些过于彬彬有礼,但偶尔也会吵架,尼拉说苏莱曼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老人,空有一个年轻的皮囊。不得不承认,美丽的尼拉,很吸引人,我确实有点喜欢她,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抽烟的样子。
1950年,我带尼拉去沙德巴格,尼拉认识了我的小侄女帕丽,她说她很喜欢她。第一次她在车里哭了,她说她再也不会有孩子,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说它在印度就已经被掏空了,我拉住她的手,心里暗暗的决定了。
1951年,瓦赫达提先生一家收养了帕丽,准确的说是通过我买了帕丽。我本想开车去沙德巴格去接帕丽,但萨布尔执意要送帕丽过来,没想到他也把阿卜杜拉带了过来。不过,看那孩子的样子,应该是他执意要跟过来。他们叫我纳比卡卡,我开着小车带他们到处转,当然,尼拉也跟着。 当我抱起帕丽飞快的跑进长廊时,帕丽趴在我肩上,小脚乱踢,惊慌失措的喊着“阿卜杜拉,阿卜杜拉”,阿卜杜拉不顾父亲的阻拦,也拼命的喊着妹妹的名字。我从他们身边夺走了帕丽。
我也曾自责,愧疚,但却也欣慰于帕丽不用再过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她叫我纳比,不再是纳比卡卡,我是她的厨子,司机。而我叫她帕丽小姐。
帕丽的到来缓和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甚至活跃了他们的关系。他们一起吃早餐,一起散步,一起聊天。瓦赫达提先生更是为帕丽在橱门上画上长颈鹿和长尾巴猴子,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苏莱曼先生的画,从来没有。
1955年,瓦赫达提先生中风,瘫痪在床,家里一下子乱了。他脾气变得很差家里一下子就空了,这是个时候尼拉该出来承担她作为妻子的义务,可这恰恰是她承受不来的。尼拉带帕丽远走巴黎,留下我陪着瓦赫达提先生,尼拉临走之前对我说,纳比,原来是你,一直都是你,你不知道吗?当时我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我几乎整天守着瓦赫达提先生,他的咕噜咕噜呜咽呜咽,我全部能听得懂。
尼拉带帕丽走了有一阵了,我全权承担起照顾瓦赫达提先生的重任,我洗衣做饭,浇花哉草种菜,擦玻璃,擦地板,我打理房子,清扫地毯,给地板打蜡,拍掉窗帘上的尘土,擦窗户,修理漏水的龙头,更换生锈的水管。瓦赫达提先生红着眼眶说,你会累坏的,纳比。我说,不会。他说,你随便给自己开工钱,我的钱放在哪里,你都知道,多少钱我都不在乎。我笑着说,我午餐要做汤,怎么样,我想喝了,您也考虑考虑。
起初,我只是以为他因为我的尽职尽责而感动,现在想想,并不是。也许,因为我还在,在他目光可及的地方。
一次,瓦赫达提先生向往常那样睡着了,我去收拾他的衣柜,发现一个大纸箱,放在衣柜最里侧,被大衣遮挡住。里面放满了一箱瓦赫达提先生用过的速写本,厚厚的一摞。他一直都有画画,只是我从没见过他的画,哦,除了他给帕丽画的长颈鹿和长尾巴猴子。我打开画册,随便翻了一页,我腿都软了。我一本接着一本看完了所有的画册,里面画的始终都是我,纳比,在除草的我,在打扫卫生的我,在花园的我,在开车的我,倚着铁锹的我,打盹的我,做礼拜的我,全部,全部都是我。我放回了所有画册,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我不知道去哪,但就是要出去。
我走了好像很远,我脑子很乱,很乱但不恶心,但也没觉得荣幸。但他现在的样子又不能容许我离开,况且我也无法离开。
原来是你啊, 纳比
一直都是你,你不知道吗?
有一天 我跟苏莱曼说我给他准备了惊喜,他便立刻问我是什么惊喜。他眼里闪烁的喜悦和期待,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忘。当我把他抱上轮椅的时候,他又哭又笑。我第一次推着轮椅带他出去转转。后来,我总带他去公园,或者开车出城,去帕格曼。
哦,对了,我其实有在帮自己在寻找接替者,但他们似乎总是不能让我满意,要么做饭不好吃(苏莱曼对吃的很挑,不要说我做饭也不好吃,没错以前就是不好吃,但现在好很多了)要么识的字太少,要么没有耐心,因为现在苏莱曼就像一个小孩子,总是发脾气。
于是,三年过去了,我仍在这里,在这里照顾他。
我偶尔会想起尼拉,又过去了好几年。
1968年,在帕格曼,我和苏莱曼在下棋,他好像有点困了,但他棋艺精湛,即使困了,我也斗不过他。我正在琢磨如何挽回局势。
他突然问我,纳比,你今年多大了?哦,我四十岁了,我心不在焉的回答。他说,或许你该结婚了,趁你还好看,你都有白头发了。我俩相视一笑,一直都有人说我好看,老了也是。
我妹妹马苏玛也这么说过,那是二十一年前了。无意中话题就走向了一年前,苏莱曼大笑的说起我第一次做饭,真主啊,第一次开车,他说那感觉好像中风一样。我吃惊的问他,那为何还要雇我?他说,因为你一走进来,我就在心里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我一遇见你,就知道我们不是同类,你和我,所以我想要的是一件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早晨一起散步,一起开车出门,我不会说有了这些我就满足了,可这总要好过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学会了在你身边苟且度日。
仿佛我听到,纳比,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性别。
我低下头,看着棋盘。我无法抬起眼睛,去触碰他的目光。
“我需要告诉你,哪怕就这一次,告诉你我一直爱着你,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纳比,请不要生气。”
我摇摇头,表示不会生气。你爱我,却害怕你的爱让我生气。他说,纳比,你走吧,组建自己的家庭,找一个妻子。我说,嗯,没准哪天我真就走了,到那时你一定会后悔的,还有另一个可怜的狗杂种,后悔老得给你洗尿布。
他说,你就是爱开玩笑,你要是不走,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事,你要保证。
我会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苏莱曼,他已经完全依赖我,我也觉得这种生活很舒适,有一个爱我,会完全接受我的家。
我和苏莱曼也会吵架,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不过是我今天煮了两次豆子,或者我把水杯放在窗台上,在或者是苏莱曼没有及时叫我端便盆,我们都会吵起来,有时他气的不理我,或者我假意离家出走。我感觉,他渐渐融入了我,我也渐渐融入了他。
接下来的几年,战争,战争,除了战争,喀布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冷枪,地雷,空袭,火箭弹,劫掠,强奸和杀戮。塔利班来了,短暂的战火平息了,但他们也罪行累累。但我和苏莱曼都是老头子了,蓄起胡子也就没事了,倒也多活了几年。使我更宽慰的是,帕丽远离这场灾难和杀戮,她长成了大姑娘,平平安安。
子弹袭击过这的每一幢房子,枪榴弹此起彼伏的在街上跳跃,火箭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很庆幸我们还活着。但我和苏莱曼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糟糕,我的视力越来越差,膝盖也疼得不行。苏莱曼的情况比我糟糕的我,我真的担心他。他变得无比的瘦小和脆弱,我每次抱起他,都觉得他像纸糊的玻璃娃娃,又轻又脆弱。
2000年,我实在不想回想起这一年。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一进去,就知道出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面如死灰,我要去叫医生,他努力摇头。他再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泪水涌出了他干枯的双眼,他用手指着让我找到一个信封,一个写有我名字的信封。他嘴巴动了动,我靠近,居然听清了。我拼命摇头,泪水控制不住了,我说,不,苏莱曼,还没到这个时候,我去找医生,你会好起来。他说,你保证过。
我保证过。
我躺在他身边,把他转过来,让他面向我,他好轻,轻的就像一个梦。我吻了他干裂的嘴唇,把他抱在怀里,一个长长的,紧紧的拥抱。
他啊,这辈子只说了一次他爱我,爱了很久很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仍然记得那天他穿了什么颜色的上衣。
可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瞳孔放大的模样,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的信封里是一份遗嘱,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可我什么都不想要,似乎除了那一箱速写本,什么都不属于我。那一箱子的我,就好像是我灵魂的碎片,拼凑起这个我。
我陪伴他53年,他死后,我突然觉得这房子又像53年前那样大了,像我第一次看见这个房子一样大,我不想住在这里。这里每一处缝隙,每一处走廊都有我和他的记忆。
我搬回了我原来的小小的房子,带着那一箱速写本。
2002年,马科斯先生来到我这里,他告诉我他来自希腊,是一名外科医生,在这里要给那些面部受伤的孩子做手术。他和他的同事想要租我这里当“宿舍”。我表示,不用租,你要想住就可以住,你是来帮我们的,帮我们喀布尔的。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八十五六的老头子了,我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但我仍然记得,那个送我一套橄榄绿西服的人,那两个叫我纳比卡卡的人,那个租我房子的医生。
时间可能会带走很多东西,他让你记不得你爱的人的样子,但他会让你记得你爱他时你的样子。对吗?纳比。
原来一直是你啊,纳比
一直都是你,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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